世界極東盡頭之東

第二天，八點整，費德曼先生先領我到小姐房間為她更衣，才帶我到讀書房。
家庭老師第一堂課講的是存在主義。哲學對我來說就像是外太空來的語言一樣，所以只是在旁邊候著，不時在他們的茶杯裡加加水，其餘的時間就只是乾瞪眼。雖然課程內容很乏味，老師倒是長得俊俏。不過雖然長得不錯，看得出來，也已經三十出頭了。
至於我的主子愛德華和瑪麗，則是非常漂亮的雙胞胎。雖然性別不同，但長得異常相似，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我小時候會偷偷躲在拆下來的鏡框後面，模仿她的動作，然後再突然發出聲音嚇她。」休息聊天的時候，愛德華笑著告訴我。
她們的母親體質並不強健，因此雙胞胎剛出生的時候，健康狀況很差。在他們十歲的時候，醫生終於宣佈，漂亮的瑪麗有中度智能障礙，恐怕無法與正常孩子一樣接受常規教育。反正要請家教，就把愛德華從學校接回來，一併教導。不過因為瑪麗的學習問題，課程內容幾乎都是以愛德華需要、想學的為主。
在像是「哲學」這樣艱深的課程裡，瑪麗發呆的程度，比我更嚴重，間或甚至還發出跟課程內容完全無關的吃吃笑聲。以前家鄉的佈道牧師總說，上帝在某處多給了妳一點，在另外的地方就會取回來。如果不是這樣的缺陷，瑪麗就真的是個十全十美的、男人夢想中的女人了。美麗清秀的五官、出身良好、雖然偶有不當卻仍流露出優雅教養的舉止、深邃清澈的眼睛…不，甚至連她的缺陷都為她帶來一種特殊的純真氣質，讓她的禮儀顯得純真不做作。一個令人嫉妒的女孩，卻又讓人因為同情憐憫而無法真正嫉妒她…

「海倫小姐，」下午上課的中途，費德曼先生悄悄進入書房，低聲在我耳邊說道，「大姨夫人要請你過去一晤。」
我隨著查理的腳步，第一次邁入這宅邸的花園。
陽光很美很溫暖，在庭園的中心擺了簡單的茶桌椅，以及素白色的遮洋傘。幾隻頑皮的小狗彼此追逐著，照他們身上的潔白程度來說，應該都有人固定豢養，說不定便是林邊的管理員夫婦。每當小狗玩得過火、太靠近茶桌的時候，都可以聽見姨夫人不耐卻依然輕柔的斥退聲。無論怎麼看，這兩隻幼犬都不像是三位主母的愛寵。
「還習慣嗎？」即使只是對下人說話，大姨夫人還是維持著禮數。
「一切都很好，反倒是擔心少爺小姐嫌棄我心思不夠細。」我謙遜地回答。如果只是問好，實在不需要把人大老遠地從屋子裡請到屋子外吧？果然，大姨夫人繼續開口：
「昨天時間有點匆促，所以沒能引見。」她向座旁兩位年齡相近的婦人道，「這位就是我們新來的幫手，海倫．波娜特。」然後，她又轉向我，「這兩位是我妹妹，安娜．佛姆，以及羅絲．佛姆。」
我向她們行了個屈膝禮，而她們只是點點頭。引薦？說是給她們過目還差不多，連招呼點頭的幅度都小得幾乎看不出來。
但身為下人，什麼也不能抱怨。
「艾吉雅家風淳素。藏書雖多，但絕對沒有不入流的圖文；愛德華和瑪麗也一直在我們的教養下，維持著端正的品格。我們沒有批評妳的意思，不過外面那些時下年輕人流行的新潮玩意，我希望你能盡量不要讓他們接觸。現在年輕人這麼亂，有一大半都是讓這些以顛覆為主的流行文化給帶壞的。當然，流行文化也有他的價值，讓人從另一個全新的角度重新看待事物，不過妳想，如果連舊的觀點都不清楚，就貿然想破壞他們，那實在很糟糕，對吧？」
「是的，我了解。」
「不過妳個人的生活，我們還是不會干涉的。」她續道，「在上班時間之外，妳想去哪裡都成，別把外面的東西帶進來就成。」
「好的，夫人。」
我低垂著頭，一邊聽她們的囑咐，一邊用眼角餘光偷偷地打量著，想好好記住她們哪一位是哪一位。很遺憾地，這沒什麼達到任何成效，三位夫人不愧是同胞姊妹，長的樣子都差不多。只除了大姨夫人，大概是操持家務的關係吧？比之另外兩位，更多些歲月的痕跡和風霜歷練的威嚴。
「沒什麼事了。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很好，希望將來你也不會令我失望。」
從頭到尾都是大姨夫人一個人在說，她的兩個妹妹只是間或點點頭表示贊成…或者只是單純地表示她們有在聆聽這場對話進行？
夫人正要開口繼續訓話的時候，卻突然停住，瞪視著遠方，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緊緊地皺起眉頭。
雖然知道不妥，但我還是忍不住跟另外兩位姨夫人，一起順著她的眼光回頭張望。
林場的邊緣，一匹漂亮的駿馬將全身的重量交給另一匹淡黃色的牝馬，正旁若無人地在歡好。
「這成什麼樣子？理查，把牠們帶開。」夫人的語氣充滿了不快。
「夫人，馬兒在這種時候，是拉不動的。」費德曼回答。
「難道當初買來的時候，沒處理過嗎？」她責難地問道。
「那匹馬是名系出身，本來也是想買回來配種的。」查理依然沉定地回答。
顯然這事已經超出大姨夫人能處理的範圍之外，因此她只能對那兩匹快樂的馬兒緊揪著眉頭。幸好他們結束得很快，縮短了這尷尬的時刻。
「回去吧。」大姨夫人揮手，說不定是要我走開，也說不定是要把方才不潔的氣息清空。「愛德華他們也差不多該下課了。」
我行禮告退。
真是個可笑。都已經二十世紀了，她們還以把生活搞得像維多利亞時代為樂。如果真有時空機器的存在，她們一定會因為把整個宅邸搬回去，讓機器負載過重，從此再也不回來吧。
如果真的這樣，我有預感，她們會撥上好大一筆預算來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