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極東盡頭之東

　　夢。又作惡夢了。
　　再睡下去的話，就能忘掉惡夢吧。
　　可是，已經睡了那麼久，為什麼惡夢依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無論睡了多久，惡夢依然存在。
　　那麼，就該醒了。
　　她快醒了，拉法。
　　是誰？誰的聲音？
　　是我的心嗎？是天使？還是惡魔？
　　能不能告訴我，醒了也忘不掉的惡夢，是不是就表示他們真實存在？
　　園美睜開雙眼，整潔空曠的保健室，只有美夕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支著頭靠在小几上，望著庭院中的大樹。她在看些什麼？只有殘敗的落葉掙扎地留在樹上。正在死亡的生命，有什麼值得看的？樹上的黑色人影又是什麼？棲息在正在死亡的生命上的，是死神嗎？死神的影子？
　　美夕轉過頭，對園美微微一笑，「妳醒了，園美？」
　　西斜的太陽。我睡了多久？「幾點了？」
　　「下午三點。妳睡得可真久。」美夕臉上浮現頑皮的笑容。「準備聯考睡眠不足嗎？睡美人？」
　　園美的臉兒一紅。「有什麼好笑的？每個人不都是這樣？都會對自己在乎的事認真吧！」
　　「這可不一定喔！呵呵。」美夕輕笑。
　　「有些人或許天資比較聰穎，但努力用功一定會有好成績的！」園美勉強答道。「我或許無法一看到題目就知道答案，但老師教過的，我一定有把握！」
　　「那如果老師教錯了呢？」
　　園美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美夕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她。嘲笑我嗎？總是這樣微笑著看著別人的美夕，嘴角那一抹輕笑，彷彿諷刺著什麼似的，園美終於忍不住對她吼道，「妳到底是為了什麼轉到這所學校？就是為了奚落我嗎？我這樣又有什麼不好？」
　　園美話才出口沒一下子，便對她的失態感到後悔，但也對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無禮的話十分訝異。但美夕仍只是輕輕地笑著，彷彿對這場面一點都不意外。「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嗎？」
　　「什麼？」
　　「我，是為了園美妳，才轉到這所學校來的啊！」
　　園美一呆，怎麼可能？可是美夕又說得那麼理所當然的樣子。真的嗎？騙人的吧？
　　美夕移向園美床邊，「是真的喔！」她又笑了一笑，「因為，我和人約定好了。」
　　「約定？」
　　「是啊！妳的未來....」
　　我的未來？
　　「族人們分居各地，但覺醒者的血液會呼喚周遭的空氣，凝聚成通往黑闇神魔住所的門。」美夕頓了一頓，「就在這裡，門，逐漸成形了。」
　　「族人？門？」
　　「是啊。」美夕點點頭。「監視者通常會封住覺醒者凝聚成的門。但因為那個約定，我沒封鎖你的門。」
　　「監視者？門？我沒有呼喚什麼門啊？」園美透出迷茫的神色。哪裡有什麼門？她將視線移向窗外，想知道美夕所指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卻只見到遍地的陽光和那株在秋風中顫抖的大樹。除了陽光、大樹和樹上那一抹風吹不散的黑影之外，什麼也沒有。
　　是美夕所說的門嗎？那抹神秘的影子。還是，只有正在死去的事物身畔才會出現的死神？
　　「啊，你看見了。」美夕微笑。「看來，時間真的快到了。」她向窗外招呼：「拉法！進來吧！你被園美發現了喔。」美夕輕輕地笑著，像是招呼熟捻的好友。
　　黑影自窗外飄入保健室，在美夕身旁停下，慢慢凝聚成人形。那就是死神的真面目嗎？臉上戴著詭異的西洋面具，又冷漠又像在哭泣，一襲深色的斗蓬密不通風地蓋住全身，只露出生著利爪的雙手。死神拿的不是鐮刀嗎？還是死神的動作太快，人類看不清楚，才會誤將利爪劃破的喉嚨當成是鐮刀的傑作？
　　或許真正的死神，是用他慘白的雙手，親自取走每一個靈魂....
　　美夕輕柔地拿下「死神」的面具，露出一張人類男子般的臉龐。是那個早上在導師辦公室見過的俊美男子。是歸化日本的西方人？還是移居日本的西洋死神？美夕道：「他叫拉法。是我的同伴。是最了解我的心的人，也是我....」美夕突然轉身，對拉法頑皮地笑道，「也是我的什麼呀？拉法？」
　　拉法溫柔地答道：「是你最忠實的部下。不管任何時候，只要你呼喚我，我一定會馬上趕到你身邊。」
　　美夕開心地埋在拉法寬大的斗篷中。「拉法最好了！」
　　「死神....」園美讘嚅。
　　美夕嗔道，「拉法是神魔，不是死神。」
　　園美一楞。原來美夕也有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她不禁笑了出聲。「對自己喜歡的人，對男朋友，還真是認真啊！」
　　「呵呵呵....」美夕又是一陣輕笑。「拉法，她竟然以為你是我的男朋友呢！」拉法沉默。「是啊，」美夕又笑道：「像愛情那麼膚淺的東西，怎麼能用來形容我們之間的羈絆呢？對不對，拉法？」森森的利爪溫柔地擁著美夕，回應她的話。
　　「我們，是神魔監視者。監督神魔在黑闇中的睡眠。」美夕輕輕倚在拉法懷中。「拉法，是接受了我的血，成為我的僕人的神魔。」她的語聲輕柔，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輕輕地闔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昨夜園美見到的金色瞳眸。「園美，我們的血液有相同的源頭。逐漸成形的門，也代表著你的逐漸覺醒。現在的你還感覺不到，但再不久，當你的血漸漸覺醒，你就會感覺到了，那種飢渴，那種....只有血才能滿足的飢渴....」
　　「吸....吸血鬼？」園美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們是吸血姬，監視者的血族。」拉法放開雙手，美夕輕輕躍下，「在吸血姬中，會選出一位監視者。監視者的存在，使其他的族人能脫開吸血鬼的限制，和人類一樣生活。」
　　吸血鬼可以和我們一同生活在陽光之下？園美的身體微微發顫。「妳....吸人血？」
　　美夕微笑著點頭。
　　園美簡直不敢相信。她就這樣承認了？惡魔！那麼漫不在乎的表情！
　　「園美也是啊。我的同族，我的分身。」
　　吸血鬼藉著吸食血液將人類變成自己的同伴....「妳想吸我的血，把我變成吸血鬼對吧？」園美的聲音雖然還能勉強保持平穩，心中卻已經充滿了恐懼。
　　「呵呵呵呵....」美夕竟又笑了起來，「園美好可愛。這麼天真，真是惹人憐愛。」她的眼中帶著一絲親切的笑意，要不是她剛剛自己承認，園美絕對無法將她和傳說中邪惡的吸血鬼聯想在一起。
　　「為什麼？我又不想當吸血鬼啊！」園美強辯著。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為這種事強辯。
　　「吸血姬。」美夕更正道。「這和被吸血無關，只和你的血緣有關。」美夕臉上掛著淺笑，園美卻只覺得一陣暈眩。「如果你決定覺醒，妳就可以成為監視者喔！」
　　「監視者？」美夕也是監視者....「但，不是只有一位監視者？」
　　美夕點點頭。「是啊。不過，如果妳決定覺醒並成為監視者，就有兩位了。」
　　不要！什麼監視者、吸血姬？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園美用力搖頭，想結束這個惡夢。但現實並不如夢般容易結束。
　　「妳不想成為監視者嗎？」美夕愛憐地問著。園美點頭。美夕走向園美，「沒關係的，園美。你還有除了覺醒和成為監視者之外的選擇。」她在手上幻化出一個顏色絕美的光球。「妳相信永遠嗎？永遠的幸福？」
　　「永遠的幸福？」
　　「我能給你喔！永遠的幸福....」
　　騙人！哪裡有永遠的幸福？幸福轉瞬即逝，只有存在的當下會讓人誤以為永恆。真能永恆存在的，卻只有真實本身，只有痛苦本身。所以真實永遠是痛苦的，永遠的幸福本身只是虛幻的存在。「我不相信你。」
　　不相信美夕？還是不相信永遠的幸福存在？
　　「我可以給你喔！永遠的夢，永遠的幸福。」
　　園美望著美夕手上的光球。那裡面是什麼？淡淡放射溫暖柔和的光芒，不可思議的安詳感自球中傳出。那就是幸福吧。傳說中幸福的顏色無可捉摸，一如光球的色彩般變換不定。
　　光球逐漸消失，而拉法的身影也漸漸模糊。「我可愛的園美，」美夕的聲音將園美喚回現實，「在樹葉飄盡之前，你可以慢慢考慮。不過，人類的時間可是很短暫的哦。呵呵呵。」美夕抿嘴輕笑。
　　門突然被打開，護士走了進來：「你們老師派人來通知，請傑恩德同學先回教室上課。」
　　美夕嘆了口氣，「真可惜，我還想再跟你多聊聊呢，神魔....以及監視者的事。」深琥珀色的眼睛深深地望著園美，「今天晚上，我邀請你，參加我的狩獵。」
　　「狩獵？」
　　「是啊。」美夕神秘的笑笑，「那是很特別的狩獵喔。是一種，你絕對不曾看過的獵物。呵呵。」
　　園美搖頭，「我今天要補習。」
　　美夕絲毫不理會，「今晚六點，我會派人去接你的。至少，她會以人的形狀出現。呵呵呵呵....」
　　美夕輕輕帶上門，留下園美一個人，和她腦中揮之不去的，美夕的笑顏。
　　保健室中，只剩下滿溢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