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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白的燈光,一式的牆壁和門房;沒有血色的病患,形色匆匆的醫生和護士,各種各式各樣探病的人。這裡的色彩,單調得無可想像----一如死亡的色彩。
  這裡,是京都首屈一指的私人綜合醫院。
  「野邊醫生,田中太太的心臟移植手術已經準備好了。」護理長老練地向我報告。
  反覆地刷手,要用力把一切的不潔都刷去。不過,所有人也都知道,再怎麼刷,依舊有髒污留存。所以才要套上無菌手套,宣佈放棄無效的掙扎。
  走進手術室,田中女士寧靜地平躺在手術台上。蒼白、乾枯、醜陋、失去光澤的外殼,隔著手套依然粗糙得刺手。但我知道,這蒼白醜陋的皮膚下,隱藏著這世間最美的顏色----豔紅的,血的顏色。
  接過護士遞來的手術刀,輕輕地劃開。血只微微地滲出。四周的助手們發 出低低的讚嘆聲。我充耳不聞。血滲得少,代表技術的高明,但這絕不是這項工作為我帶來滿足的地方。接上人工幫浦,血汁透過微黃的塑膠管,顯得有些骯髒。舊 的心臟迅速地被我切離,新的心臟也很快地接上舊有的血管。很想將舊有的神經接上去一次看看,不過這超過我的工作範圍,太冒險了。
  周遭的人又發出一陣陣則則聲,讚嘆我的速度。一般的心臟移植通常需要九個小時以上,而我卻只花了四個小時,足足是別人的一半有餘。但,這依然不是這工作令我滿足之處。
  接下來的工作很簡單。人工幫浦會將血液導回這位田中女士的身上。血液會轉個兩圈,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然後,我將不小心劃破這位可敬女士的支動脈。不會太難搶救。這只是我為我服務酌收的一點小小酬勞。私人的。
  「野邊醫生!天啊!你怎麼又不小心!」
  豔紅的血色滿溢田中太太的胸腔,又瀰漫到旁邊的無菌床單,和病人潔白 無暇的手術服。血的顏色,是一種說不出、難以形容的顏色,勉強能用「豔紅」兩字來形容。他是一種純色,再沒有摻雜任何其他顏色。我從第一眼見到這顏色後, 便深深迷戀,無法自拔。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一種顏色能與之比擬。
  但這豔紅,只有剛從人身上流出的血液才有。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那紅色會慢慢變暗,最後,會變成黯淡的紫黑色。這時,我心中就會升起一股也很難以形容的感覺。我想,那就是人類所謂的「哀傷」。
  我的身體就停在那裡,靜靜地欣賞那無盡的豔紅,刺眼得叫人想感動哭泣。
  「野邊!別僵在那裡!快讓開!」
  工藤醫生衝上前,將我往旁邊稍微推開。最好的視角讓他搶去了,有些可惜。不過,那抹豔紅依舊可見。
  修補支動脈的工作比移植簡單多了。他們不一會兒便完成。我望著吸滿鮮血被棄置一旁的棉花和已經闔上胸腔沈睡的田中太太,心中不禁覺得有些可惜。
  「野邊醫生,您的手術總是又快又好,令我們自愧不如。但,為什麼您總是在最後關頭出錯呢?」工藤嘆了口氣。
  這是因為我不想鬧出人命,影響大家啊。我心裡笑著回答,但卻沒說出口。
  「幸好每次出的都不是什麼大錯。不過出錯了您也別太驚慌啊。每次都杵在那裡。如果您沒信心的話,還是可以放心交給我們處理的。」工藤拍了下我的肩膀。我笑笑,點點頭。他嘆口氣,走開。
  那是我小小的樂趣啊。呵呵。怎麼能那麼快就讓給你們呢?臉上的表情依然平板,心中卻開懷地笑著。是啊。我和你們都不同。我們,原本就來自不同的世界。
  換下身上的手術服,走進休息室。
  「這次您又不小心劃到哪條動脈了?等等,讓我猜,頸動脈?」
  「沒辦法啊。每次差不多的時候,我就會提前鬆那麼一口氣。然後,嘩的一聲,動脈就破了....」我開玩笑地聳聳肩。
  眾人大笑,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人類,真是單純又有趣的生命。
  「對了,今天又進來不少個案。野邊你才剛動完大手術,就給你一個最輕鬆的吧。全身健康檢查的,要嗎?」
  無聊的個案。我笑了一下。
  「就這麼說定了!聽說是個十來歲的可愛女孩呢。可惜你是女的,不然啊,豔福不淺喔!」
  「是男醫生就能動手啊?」才走進的工藤補上這一句。
  「哎呀....誰像你那樣戀童啊?起碼也得找個二十歲的成熟女大學生....」
  眾人又是一陣鬧。我微笑。
  「那女孩的病例呢?」
  「哪。」木幕將一個宗卷丟給我。「她是你的了!」然後,又故意地曖昧一笑。
  我瞄了一眼宗卷上的名字。渡邊美夕。
  「美夕....」
  「怎麼了?認識嗎?」
  「不。」我回答。「只是覺得這名字,似乎曾在那裡聽過。」
  「喔?」木幕皺了下眉,「要不要換掉?」
  「沒關係。應該不認識。」我回答。「我先去看看她吧。」
  向眾人道了別,我掩上門。
  315室。向陽的房間,充滿了綠意。四人房,不會太安靜,也不會太吵。這女孩的運氣不錯。
  我走進病房。一個略顯蒼白的女孩正與臨床的少女談笑著。我看了下檔案,十三歲,父母雙亡,與親戚同住。沒看到像她親人的人。看來她的親戚也並不是很關心她嘛。
  「你好。」我走過去,向她打了聲招呼。
  她回頭。深色的琥珀眸子迅速地打量了我一回,然後,很甜蜜地笑了。栗色的長髮,在頭上束了個包包,又垂了一髻頭髮,用紅色的絲帶纏繞著。耀眼的鮮紅,一如血的顏色。
  「美夕?」我問。
  「是的。您就是我的主治大夫嗎?」她珠玉般的聲音碎落在空中。
  我微笑,「你不是只做身體檢查的嗎?叫我主治大夫,聽起來倒像生了什麼重病似的。」
  她微微吐了下舌。薄薄的唇上,只有淡淡的一點血色。
  「你是為什麼被押來做身體檢查的?」我翻閱卷宗,隨意問著。
  「貧血。」美夕曖昧地笑了笑,「常常覺得血不夠。」
  「嗯。」翻完卷宗,發現她才剛入院,什麼檢查都還沒做。「這樣的話,先驗個血吧。護士小姐會帶你去。」我闔上卷宗,卻接觸到她幾乎像是懇求的眼神。嘆了口氣。「好吧。你跟我來吧。」站了一整天,散個步,做個簡單的小檢查,也不錯。
  她跟在我的身後,走進檢驗室。
  「今天由我親自為你服務吧。」我微笑。身為心臟外科移植的首席醫生,已經好久不曾為別人抽過血了。這女孩真的是運氣。我拿出新針筒,為她擦完消毒酒精,正要將針頭刺下。
  「好痛。」她道。
  我不禁失笑。「別怕,我針都還沒扎下去呢。」抬起頭,美夕卻正對著我微笑。
  我一怔。好奇特的感覺。穿著醫院白色的睡袍,紅色的絲帶特別顯目,眼睛卻像閃著窗外的陽光般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還沒認出我嗎?」美夕笑道。
  「美夕....」我喃喃地覆誦這名字,「監視者....美夕?」
  「呵呵....」她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在小小的檢驗室中迴盪。「終於認出我啦?神魔‧儒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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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amiy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