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極東盡頭之東

回到書房時，正好是休息時間。瑪麗一看見我，便露出開心的微笑，而愛德華則熱情地打著招呼，「怎麼，姨奶奶找你聊天去啦？」
「欸。」雖然只有一邊在說話，但勉強還算是聊天吧？
愛德華是個漂亮又會說話的男孩子。他妹妹足以比下全英格蘭公私立大小高中所有那些自稱和被稱為校花的女生，而和妹妹相像的他則足以迷倒那些高中所有的校花。這對美麗的兄妹，現在就被他們古板的姨奶奶們半幽禁在這座老房子裡，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嚮往外面的世界呢？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麼我的前任會忍不住去勾引這位小少爺了，長相俊美、家財萬貫、又未經世事，怎麼看都很難讓人不心動。
然而，我還沒這麼笨；就算有什麼企圖，也得等對方成年再說。現在家裡的生殺大權還操在三個老太太手上，怎麼做都不安全。
我順著愛德華閒聊的話搭理著，瑪麗則專心一致地將點心盤中的蛋糕一個個排好，又一個個拿出；小心翼翼地將他們放到漂亮的盛紙上，再一個個擺回點心盤。一個不小心碰掉了上面裝飾的葡萄乾，便手忙腳亂地努力將它們復原成本來的樣子。雖然這兩個兄妹似乎各作各事，不相干涉，但愛德華卻常常溫柔地望向他妹妹。瑪麗只要察覺－－事實上，她幾乎沒漏失愛德華任何一次投來的目光－－也會對他報以溫暖、信賴的微笑。
愛德華的話題不少，從獵犬、賽馬、甚至馴鷹之類的話題都有，但幾乎都是處於理論階段，大約都是從書本裡學來的。他也會談這裡的人、事、物：精明能幹的查理在三年前竟然在鎮上被人扒走皮夾，是他講得最興高采烈的故事；最討厭琴姐，老是不許他們做這去那的；喜歡林場的米勒夫婦，因為常常從他們那邊收到最新鮮的野草莓。但他談得最多的，還是他的妹妹，柔弱的瑪麗。他也提到姨奶奶老是請一些看起來正經八百的年輕人到家裡來作客，男的女的都有，目的不言可喻。
「有喜歡的嗎？」我忍不住好奇問道。
「有啊，」愛德華大笑，連瑪麗都驚奇地停下手邊整治蛋糕的工作望著他，「我最喜歡的，就是瑪麗了。」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柔情，讓人為之深深動容。

雖然他們兩兄妹的感情很好，但房間卻在二樓長廊遙遠的兩端，愛德華住的是主房。中間隔著的，恰是三個姨夫人的房間。
「大姨奶奶就住我隔壁。幸好房間隔音設備夠好，否則我連踢被子都不敢。」他開玩笑地說道。
「怎麼知道房間的隔音設備好呢？」這個未經世事的小少爺，倒是很知道要怎麼引起別人的好奇心。
「小時後有次不小心，把房間裡一堆東西都砸了，也沒見隔壁有什麼反應，從此，就放開了。」
「原來如此。」我點頭。
他突然很認真地盯著我，「我先前沒發現，海倫姐也很漂亮呢。」
咦？這樣率真的恭維，倒是第一次聽到。
「對了，要不要到我房間看看？裡面掛了很多張以瑪麗當模特兒的畫像喔！」
這樣的邀請，如果是過去我認識的男人所說，通常只表示一件事。但看著他清澈的眼睛，我很輕易地就把心中的顧慮拋開。
「誰畫的？」
「當然是我！」他自豪地回答，「除了我，沒有人可以畫瑪麗！」
沒有值得推託的理由。
畢竟，像這樣一個只寵愛妹妹的大男孩，會做出什麼事呢？

深夜，一個人在房間裡。
第二天了，不再忙著整理行李和房間，終於有機會體會這漫漫長夜的煎熬與孤獨。
之前的世界又喧囂又熱鬧，突然間被丟到這一個像修道院般的地方來，感覺真不習慣。上週的這個時候還在酒吧裡，圍繞著自己的是獻殷勤的男人和免費的調味酒；現在的自己，四周只有清冷的空氣，連牆壁都沒半點裝飾。沒有隔壁收音機、電視傳來的音樂，也沒有街上的行人喧鬧聲及車流穿息聲。
當然，和之前認識的人相比，住在這裡的人像是活在上個世紀。今晚也是這五年來，唯一從男性房間裡安然脫身的經驗。愛德華真的只是指著牆上幾幅瑪麗的畫，喋喋不休地說著，像個長不大的男孩似的。很難把他的言行跟他文秀修長的外表聯想在一起，更難想像對方只小了自己三歲。
突然聽到客廳處傳來特意放低的腳步聲。
雖然愛德華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但顯然他們當初並沒有顧及到傭人。連這麼遙遠的客廳，都能清楚地聽到這麼輕的腳步聲。雖然也可以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但畢竟還是想出去看看，到底是誰，深夜了還在府裡行走。
讀書房前面，兩個提著手電筒的人影停了下來，躡手躡腳地打開門。
「愛德華少爺，瑪麗小姐。」我低聲喚道。
瑪麗看到我，笑顏逐開，想應和我的招呼，但又怕打破週遭的寧靜，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愛德華拍拍她的肩膀，然後安靜迅速地走向我。
「我們只是來這邊找東西玩兒的，晚一點就回去。妳先去休息吧，別等我們了。晚安。」
那是少爺的吩咐嗎？
也罷，這不算我份內的事。
「晚安。」
道了別，就轉身回房了。
過了一個點鐘多，才聽到讀書室的門被再次打開。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卻被唐突地打斷。
「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那是大姨夫人的喝斥。
接著是愛德華的道歉，「我們只是想查今晚的行星運行位置。」
「連頭髮都亂了，真是。」
我幾乎可以看見大姨夫人緊皺著眉頭的樣子。
然後，在一連串斥責和道歉的對話後，放大了膽子的腳步聲，終於肆無忌憚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