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極東盡頭之東

　　微風吹拂，夕霧長長的眼睫緩緩睜開。長乘向她溫柔地一笑，「醒了？」
　　夕霧並不說話，只是沈默著。空氣令人有些窒息。風也無聲，人也無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長乘終於問道。
　　「難道，我至今所有的生命，都是由謊言和欺騙堆積出來的嗎？」夕霧的聲音飄盪在沈澱的空氣裡。長乘心中一陣難受。看來，夕霧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我一直都深愛著父親，一直以為他是週遭的人中，唯一全心愛我們、唯一不猜忌我們的人....」夕霧哽咽著。
　　「那麼，那個承諾....」長乘遲疑著。看來，那神魔說的話是真的了....
　　夕霧將頭轉開。「要創建那麼大的空間，我的能力，恐怕負荷不了。可是，我已經答允他們了，所以....」
　　難道會大到要賭上生命一試的程度嗎？長乘不敢問出口。
　　「你沒有必要冒險。」長乘道。「就算我們不遵守承諾，那些神魔們也對我們無可奈何。」
　　一向最重然諾的夫君，為了自己，竟會讓這種話出口？夕霧心下感動，怔怔地望了他良久，才嘆口氣。「讓我一個人靜靜，想些事情。」
　　「我知道了。」長乘起身，「你剛復原，先好好休息一陣子吧。」他推開門，又依戀地忘了夕霧一眼，才緩緩步出房間。
　　一直只是溫柔地等待著她。她的心，卻永遠不屬於自己。現在，他仍在等待著。但他也知道，自己就將永遠失去她了。

　　美夕、拉法和龍走進議事殿。眾人見到他們一陣訝異，便又紛紛議論起來。王微笑，擺了擺手，「園美已經找到了，等一下事情都討論完後，侍衛長會派人帶你們去接她。現在先坐下吧。站著聽這些煩人事兒，可是很累的呢。」
　　三人坐下。美夕看了龍一眼，隨即又將目光轉回殿上眾人。
　　「王，鄰近的嵯我夷族又在蠢蠢欲動了。是否需要與他們締結盟約？」一個臣子道。
　　「我們的兵力不是還算足夠？」一個臣子反駁著，「那種蠻荒之民，不可能對我們造成威脅。」
　　「我相信長乘的能力。前幾天他告訴我沒問題，我信賴他的判斷。」王道。
　　「王，」一個臣子遲疑地開口，「吸血姬君的病況....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大殿上一陣寂靜，似乎每個人都在摒息等王回答。
　　王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方才青柳向我報告，今晨，夕霧姬已經轉醒了，不過不想見任何人。」
　　臣子們彼此相望，遲疑著接下來該問的話。
　　「聽說吸血姬君....前一陣子在蘆曇閣和神魔做了一個承諾....」一個臣子終於道。
　　「那是有條件的承諾。」王道。「而且，那也不是一個正式的承諾。」
　　「可是，總之是答應了。」最年長的臣子道。「現在的問題是，吸血姬君會履行這個承諾嗎？」
　　王冷冷地望著那個臣子。白髮長鬚，所有人都尊敬的、公認的智者。看來，他也知道那個條件是成立的了，這麼快便接了下去....
　　「如果我們能有機會永遠擺脫神魔，這未嘗不是個好主意。」
　　「夕霧的能力恐怕不足以負荷。」王道。「夕霧可以造出一個無邊無際、完全獨立於這世界的空間，但那空間必須由她開啟，那空間的存在也得由她的力量不斷地支持。」
　　「您的意思是？」智者不帶感情地望著王。
　　「夕霧必須全心全意支持那空間，否則那空間便會崩毀。」
　　「嗯。聽起來還是可行嘛。在祭穀典時創建是吧？」智者道。
　　王皺著眉，略有不耐之意。「我的意思是說，如果真的創出那空間，夕霧的整個精神力量都無法顧及其他的事，也就是說....」
　　「脫離這個世界，是吧？」智者微笑。「很值得啊。只要一個人的犧牲便能讓我們完全脫離神魔的滋擾。」他又頓了一下，「如果不行的話，用血祭應該可以安定整個空間....」
　　王只覺身體一陣僵，血液彷彿都凝固了般。他說什麼？要....犧牲夕霧？他難道不知道那段過去已經揭露了嗎？難道不知道我們已經瞭解真相了？怎麼還能這麼大言不慚地要夕霧犧牲？
　　可是，他一直都是跟著父王的。也就是說，他自始至終都知道那個真相，從頭到尾都在跟大家一起隱瞞我們。現在，居然還能這麼輕易地將犧牲夕霧的話說出口....
　　臣子們都異常認真地望著王。王環視著，想找到一個可能支持他的人。但舉目望去，所有的臣子似乎都站在智者那邊....王的心如鉛般沈重，直落入萬丈深淵。
　　美夕望著這裡異常殘酷的眾人，旁觀著。這便是龍要我們到這裡來看的鬧劇嗎？
　　她淺笑著，眼眸中泛著冷冷的金芒。愚昧的人們啊，弒殺造物主，以祂的鮮血染紅大地，當知道他們的罪行被發現後，可有一絲一毫的羞慚？
　　沒有。
　　有的只是害怕。
　　害怕復仇，害怕死亡。
　　是的，這裡的每個人都害怕死亡。
　　寧願擔憂著、害怕著、畏懼著生命，也不願死亡。
　　這裡的人，沒有一個真正擁有幸福。更沒有一個夠資格擁有幸福。
　　對死亡，他們充滿了未知的恐懼。但生命，對他們來說，才是真正的煉獄。
　　殿外突然一陣混亂。夕霧步入議事殿中，通報小兵跌跌撞撞地在她身後趕了進來。臣子望向夕霧的眼神，只是驚恐而倉皇。王起身迎向她。「夕霧，你怎麼....」
　　「我已經做好決定了。」夕霧道。
　　王的臉色慘白，「不，你別....」
　　夕霧向王淡淡一笑，「沒關係的。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是愛情嗎？還是親情？無法坦然地面對長乘，也無法接受青耕的愛；兄妹之情早已不再純粹，而父女的親情不過是欺騙、提防和愧疚....
　　唯一剩下的，從以前到現在，始終都真心如一的，始終守在自己身邊，始終不因為任何原因待自己的，只有青耕了吧。長乘是個好夫君，但不管任何人成為他妻子，他都會向對待我般對待她吧，連感情，可能也是。只有青耕....
　　然而，還是有了其他的承諾，還是得與另一個發誓一輩子守護我的人廝守。是啊，的確可以和青耕以兄妹的身分繼續生活在一起，但這樣的兄妹關係，還能維持多久，卻是連自己也沒有任何把握....
　　既然值得留戀的事物不應該也不可能得到，那麼，留在這個世界中，剩下的也只是痛苦....
　　「是嗎？吸血姬？」等待夕霧答覆、蟄伏已久的犰瑢突然出聲，語句迴盪在議事殿中。「您已經決定了嗎？屬於神魔的空間....」
　　夕霧點頭。「只要耗盡我全部的生命，便可以完成。但是完成後，我又怎麼能確定你們會遵守承諾，永不滋擾這個世界？」她的語調沈靜平淡，似乎並不特別在意神魔們的答覆。
　　「你是說，我們需要一個監視者？」犰瑢低低地笑著，「看來，我們需要一位不受人類迷惑，又有能力與迷失神魔相抗的人....」他望著夕霧，「似乎有另一位吸血姬....即將覺醒....」
　　夕霧一驚。難道是....淺瞳？連淺瞳....都要犧牲？夕霧身子微顫。
　　犰瑢嘿嘿一笑，「不愧是餛飩的繼承者。感情雖然脆弱，不過聰明機智反應都沒得挑剔。」
　　夕霧搖頭。最受眾人疼愛的小公主淺瞳，難道竟得讓她背負監視神魔沉眠這個沈重的擔子？無法獲得幸福的自己，總寄望女兒能代替自己得到幸福，如今卻....
　　「我不能答應。」夕霧道。
　　「那麼，我們親愛的吸血姬殿下，您有其他更好的人選嗎？」犰瑢斜睨著夕霧，似乎也知道夕霧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夕霧咬著下唇。心中苦痛，卻說不出話來。
　　答不出話，便是默許了。犰瑢一笑。「今年的祭穀典是趕不及了。所以，我們等明年秋天。紛飛的落葉，蒼涼的滿月，這樣的日子，最適合神魔了。」滄桑的笑聲迴響在議事殿中，臣子們只能摒息而聽。
　　這就是監視者存在的理由？吸血姬的宿命，就是這樣決定的嗎？世世代代痛苦掙扎的緣由，只是如此？就為了神魔和人類自私的決定....真是諷刺啊。美夕淡淡地笑著。緩緩站起身，與拉法、龍向侍衛長探問園美的去處。侍衛長換來回報找到園美的小兵，命他領三人去尋園美。
　　只要找到園美，便可以結束這裡的一切，讓他們再次塵封在永遠的黑闇之中。
　　步出議事殿，正午的豔陽顯得特別地刺眼，幾乎叫人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