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
1984
作者:喬治.歐威爾
譯者:董樂山
出版社:志文
出版日期:1991年10月30日

原本是美麗新世界後的讀書計畫,不過因為前面的社會敘述太像教科書裡對共產國家的刻板形容和詆毀,因此好不容易撐到了男女主角在鄉村幽會那段,便擱置下來,等到冷戰結束、鐵幕解體、資本國家也都開始陷入經濟危機的此時,才回頭拾墜,重新讀起。

從頭貫穿整本書的,是思想操控和唯心論發揮到極致的交互實踐。唯心論說,因為有人看到,所以存在;如果樹林中一片樹葉落下沒有人知曉,那樹葉落下這個事件就不存在。主角所在的真理部,每日的工作便是將過去的事件改寫、修正、甚至消滅。當國家可以掌控所有的紀錄、任意修正時,不只是歷史的詮釋權,甚至是歷史,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下。

「誰掌握了現在,就掌握了過去。」

這句話鏗鏘有力,道盡了他們任意編寫歷史的狂妄。真理和真實本身是不足為道的,因為真理和真實只對「人」的主觀有意義,而當他們有工具有能力有體制有方法可以操控人的主觀時,真理和真實又有何意義呢?

當你的幻覺看見了天女下凡,對你本身而言,天女下凡就是真實的。

透過教育,透過口號,透過洗腦式的媒體輪播,把一些不甘緊要的抽象政治意念烙印到每個人心中--你甚至不能關掉那些洗腦式的電視播送!到頭來,即使手上有了筆,第一句寫下的話仍是政治口號。那樣不假思索,快過你自己的思緒。

然後,「你」的真實便退居在「黨」的真實背後。

接著,在榨乾你所有的氣力時間,因此永遠只有「黨」在螢光幕之前。

主角是孤獨的。妻子是忠黨愛國將禁慾的信條貫徹到每一個毛細孔的女人,他們的婚姻只維持了一年多便以分居告終。他的家、他的辦公環境,每個角落都有洗腦用的雙向電視,不能關閉,只能將聲音調降。而只要是大於電視音量的聲音,都會被傳送到監視中心。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正被人嚴密地檢視。每個人都可能是密探,隨時能以思想罪舉發你。而凡是對黨的信念有懷疑的任何行為表現,都是思想罪,因此思想罪沒有法律規定。

多方便哪!每個人都兢兢業業,唯恐自己對黨不夠忠誠不夠狂熱,轉眼就會消失。

不只是實質上的消失,還包括一切的消失。

你的名字從紀錄中消失,而旁人也有默契地不敢再提到你,因此你在旁人的記憶中也就消失了。

完全的抹殺。

隨處可見的海報,是老大哥的大頭,無論哪個角度都感覺裡面的人正看著你,呼應了海報下的那行小字:「老大哥正在看著你。」

你不僅得謹言慎行,表情和行為都要比樣版更標準,甚至連夢話也不能踰矩。

每天例行兩分鐘的「仇恨時間」,整個部門的人都聚集在同一個螢幕前,影片則是黨內最大的叛徒,主使每一件陰謀破壞,大家平日生活不足的鬱悶與不平與憤恨就集中在這兩分鐘內自由爆發,而爆發的對象也合理地轉成黨的敵人。

不只是自由被剝奪,還有情愛。

國家反對「性」和「愛情」,結婚要獲得批准,理由決不能是受到對方吸引、覺得對方有魅力、甚至是愛情。

「青年反性聯盟」受到國家的讚許和褒揚,腰間鮮紅的帶子像是貞操帶般嚴峻無可侵犯。

而主角,心如驚弓之鳥,卻不能表現半點失常。

他在「無產者」居住區,買到了一本舊時代的筆記本。

那是他的日記,他心靈叛變的起點。

接著是他謹慎提防的年輕女同事突然間遞給他一張紙條,裡面直率地只寫了「我愛你」。一條歧嶇的反叛之路於焉展開。

第一次,他們在鄉村幽會,那裏沒有監聽器。

接著,是荒廢的教堂鐘樓。

他們在人群中交換隻字片語,剩下的都在私下約會中補足。

為了見面,他甚至冒險再無產者居住區租下了一個房間,那是賣給他日記的文雅舊貨老闆家,也是那個舊貨店的二樓。

接著,同部門的核心黨員奧勃良找上了他。奧勃良是他心靈的寄託。他總認為奧勃良那不經意的推眼鏡小動作,洩露了反叛的思維,是舊時代殘留的習慣。

奧勃良稱讚他的新話文章寫得好,不過如果拿到更新版的新話辭典,表現一定更好。他就這樣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地址交給主角,邀請主角到他家拜訪拿書。

幾番掙扎,主角竟輕率地帶著他的女友裘莉亞一同造訪。他們驚訝地發現核心黨員仍有著優雅豪華的生活,有僕人有電梯,甚至有著只在書籍中見到的紅葡萄酒。不僅如此,他的雙向電視居然可以完全關閉!就在他倆面前,奧勃良關閉了電視,主角立刻開門見山地說要加入反叛組織,傳說中的兄弟會。

奧勃良沒有反駁,確認了兩人加入的決心,便安排要將黨的敵人著作交給他們,方式如同間諜小說一般:某天,他會收到一則有錯誤的命令紙條,他要回報,第二天,不要帶公事包出門,會有個路人拍他的肩膀,將他忘了帶的公事包交給他,裡面便會有那本禁書。

主角獲得禁書後,與他的女友在無產者居住區閱讀著,進入夢鄉,緊接著便被思想警察闖入逮捕。

在他們面前第一個出現的思想警察,是卸下偽裝的舊貨店老闆。

他們被送入了「友愛部」,秘密警察的大本營。

在那裡,他受到了各種拷打逼供。然而,他的證詞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摧毀他的尊嚴,摧毀他的思想。黨不允許殉道者的存在。所以,這些罪犯不能有自己的信念、思想、尊嚴,他們不能與樣板相異,不能有獨特性、區別性。

這樣,他們就無法成為英雄。

主角堅持到了最後,一切都在逼供下讓他出賣光了,唯有他的愛人裘莉亞。

而奧勃良,則是主持這次逮捕的首腦。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

他也深知主角最害怕的事物是老鼠,因此在最後的最後,準備了一個養滿老鼠的面籠。主角在這個最深的恐懼之下,終於發自內心地反覆狂喊:「咬裘莉亞!咬裘莉亞!」因為那是他最後一線光明、最後一分美好,最巨大的恐懼才能讓他拋棄掉這個美好。

然後,當他這麼說的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心,背叛了裘莉亞。

他們都是追求真實感受的人,因此這個對於最深信念的背叛,讓他們永遠失去了自尊和價值。

這本書完成在1948年,預言著1984年共產世界的可怖景象。

藉由思想控制,對人民洗腦,誇大生產數據,同時剝奪民生基礎物資,讓人民對黨有信心,同時又沒有多餘的物資和氣力去思考黨以外的思維方式。

剝奪人民的情感和信任,訓練他們彼此監視舉報,甚至是親人亦然。孩子舉報父母,妻子舉報丈夫。這樣他們的感情無所依歸,只能愛黨、愛領導人。

甚至,領導人也不一定要是真人。他只是一個形象,是全能的神。

黨以外的文字全部禁止,或是遭到改寫。

一切的新聞和來自外國的消息,也都全部掌控在黨的手裡,依造他們的需要散播或改造。

還有,牢不可破的金字塔階級結構:百分之一的核心黨員作為黨的頭腦,百分之十四的外圍黨員作為黨的手腳,以及百分之八十五的無產者作為穩定的勞動力。

無產者不需要思考,無知即力量。

頻繁而不間斷地持續精簡用語,將艱深的字詞以簡單的字詞代替。

而為了鞏固黨的力量,一切傳統都應該拋棄,對舊時代的記憶更是犯罪。

美德不存在,只有對黨的忠誠才是依歸。

哪,多熟悉的景象。這可不是1970年代中共文化大革命的縮影?

甚至今日,也還有諸多隱規則,在中國默默地遵循著。

主角最後的死亡是全面的。

他從友愛部離開,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黨甚至給他比之前更輕鬆更優渥的工作,但他的內心整個空了,只剩下友愛部灌注給他的,乏味的陳蠟。

在他打從心底愛著老大哥之前,只要他還是個異教徒,國家就會讓他活著。

因為,殉道者是危險的。

那天,他在人群中遇見了裘莉亞。兩人一番簡短的談話,坦承了彼此最後的出賣,並無奈地承認,在這樣的出賣之後,感情就不一樣了。

因此,兩人終究還是分道揚鑣。

他回到了留連的咖啡館,在戲劇化的新聞戰事播報中,突然插入了一則新聞,與他之前幻想的進展不謀而合。

他突然間找到了一切新聞都是真實的證據,發自內心的狂喜,承認、接納了黨的一切,教條、歷史、信念。

他再次走進友愛部,黨要他做什麼,他都欣然而為。

最後,他終於走上了那條潔白光亮的長廊,後面跟著武裝警衛,一顆子彈送進了他的腦袋。

他第一次進友愛部,在難以想像的各種拷打下,他曾想過,子彈進到腦袋後,還有十秒鐘可以把一切翻轉,讓他帶著對老大哥的仇恨死去。

然而,在最後的最後,他發現,自己熱愛著老大哥。

在完全的專制下,他終於失去了所有的自由。

補:

1. 主角名為史密斯‧溫斯頓。

2. 政府四大部門:友愛部 (思想警察)、財富部 (經濟)、真理部 (新聞娛樂)、和平部 (戰爭)。

3. 隨著社會發展,農產品退步成由人犁田,而小說則進步成由機器生產。

4.『黨員不僅需要有正確的觀點,而且需要正確的本能。要求他必須具備的各種信念和態度,有些從來沒有向他明確說明過,而且若要明確說明,勢必暴露英社固有的內在矛盾。』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段。政治和宗教如果操縱熱情,效果都是相當巨大的哪。

5. 不管是動物農莊還是本書,作者似乎都認為「權力」才是驅動政治的真正誘因。

6. 每項證據揭露的真相都跟主角推測的相同就算了,連用字遣詞都一樣,感覺作者思想灌輸的意念太強大了點,因此失去了相當程度的真實感和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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